朝夙就那樣看著她，神色無奈而又寵溺：“阿孌，我並非要攔著你。”

姬孌不再看他，只是開口道：“姬夭，你要躲到什麽時候。”說著，她看向了她手腕上閃著金光的鈴鐺，面色有一瞬間的灰白。仿佛面前的一切都在無限放大，世間只餘那枚小小的鈴鐺。

姬夭緊咬著嘴唇，堅定的說道：“我又沒做虧心事，為何要躲。早在八年前墨帝便把我逐出族譜了，王姬殿下忘記了嗎。”

本是溫潤和煦的氣候，在這一刻仿佛墜入了冰窟。姬孌並不理會她的一番話，說道：“父尊想見你，我勸你還是好好跟著我回去。”

“阿孌，你今日來此，便是為了此事嗎。”朝夙強忍著心中的澎拜，輕柔的問道。

姬孌看向他的眼睛裏已經帶了三分恨意，再加起七分的冷漠，生生將這周圍的一切壓下去十分：“長君殿下，這是我的家事，你還是不要摻和了的好。”

姬夭看著背對著她的朝夙，被風拂起的墨發散成千萬縷，連和著白色的衣角便形成了世間最美好的景色。殿下，你是準備袖手旁觀，還是保我一次？

朝夙擋在姬孌身前，深色的眼瞳裏流露出深深的痛楚：“不，我不會讓你帶她走。”

姬孌手上的劍鞘快被捏的變了形，面上卻是一片風平浪靜。“朝夙，你最好能護她千萬年。”

姬夭就站在離他們不足十步遠的地方，卻像是隔了一條巨大的鴻溝。這一刻她忽然明白，她所了解的朝夙，與真正的朝夙，相聚十萬八千裏遠。

而姬孌，卻好像是那個唯一如此了解他的人。

渾渾噩噩間，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，朝夙看著姬孌的眼神，說話的語氣，竟似早已相識多年。

姬孌後來和朝夙說了些什麽，她聽不到了。在那個朝夙隨手布下的結界裏，只有風能穿過。

姬孌走了，一句話也沒有說。姬夭看向朝夙，他正呆呆的低著頭，不知在想些什麽。他明明是九重天上的太子，與神尊統領著九州八荒，為何卻從未見他真正笑過呢。原來，即便是萬人欽慕的上神他，也是會難過的。

姬夭走出長君殿外許久，姬孌的臉與朝夙的臉在她腦中清晰的倒映著。不知不覺間，她竟走到一處已廢舊的蓮園前。

湛藍的天穹上不見一寸白，偶有顏色各異的鳥無聲掠過。湖中僅有的幾片蓮葉兒隨著風飄動，奇怪的是，如此大的一個池塘，卻無一朵蓮花。

姬夭靠坐在湖中央的長廊柱上，想著自那日姬孌走後，朝夙竟是一步都未出過房門。想到此處，她看向那清涼透明的水中，有一只通體金黃的魚兒慢悠悠的游過。

“你為何不和龍族王姬回去？”

姬夭轉過頭，見是曜夕，卻不似往常般冷眼相對，只是怏怏道：“這是我自己的事。”

曜夕在她身前不遠坐下，精致的下巴微微頷著，半晌才聽得他說道：“這樣如何？我將我的秘密告訴你，你也說一個你的秘密給我。”

姬夭無趣的掃了他一眼，說道：“不如何。”

曜夕看向這滿園的春水，面上勾起一抹神秘的輕笑。只見他右手食指在那光潔如鏡的湖面上輕輕一點，四周靜了片刻。但隨即那湖上便氤氳起一片白霧，不過瞬息之間，原本寂寥幾片荷葉的湖面上，竟開滿了粉白相間的新荷。

饒是姬夭見過太多奇景，也不得不驚嘆於曜夕手指下的變化。她看著曜夕收回手，驚訝的問道：“這，這又是什麽障眼法。”

曜夕挑了挑眉，饒有興致的看著她說道：“若是想知道，便拿一個秘密來換吧。”

姬夭認真的想了想，自她出生以來，並無什麽秘密可言。只因她著實是藏不住事情，幼時背著娘親藏了一塊糖都會被發覺，哪還有什麽秘密。

她一瞬間便懨了下來，甕聲甕氣的說道：“我唯一的秘密便是我是龍族之人，不也被你揭穿了嗎。”

曜夕笑道：“你只用說你為何不想與姬孌回龍族便可，雖算不得是什麽秘密。”

姬夭對他扯了一個無比苦澀的笑容，的確算不得是什麽秘密，因為只要是龍族王室之人，都心知肚明。她突然看向曜夕，黝黑的眼瞳閃著微弱的金光，但隨之那光卻卻變得一片通紅。那眼瞳的色彩像是陽烏將遲暮時那般耀眼，卻更像藏於深淵深處的血泉眼。

“因為我是不詳之人，任何一個知道內情的龍族，都恨不得殺之我而後快。”

她垂下了眼瞼，看著手腕處的鈴鐺，輕輕嘆了口氣。

曜夕一下下點著手邊的一張荷葉，在水裏蕩起陣陣漣漪。他看著她雲淡風輕的臉頰，卻不知為何心中一悸。究竟是經歷了多大的傷痛與折磨，才能將這一席話說得如此淡漠。他突然有些後悔問起她的身世，他明明只是想找她說說話啊。

“可你已不再是龍族之人，應是無礙的吧。”他依舊點著荷葉，只是卻不似剛才那般平靜。

姬夭笑了笑，任由湖風將發絲拂上臉頰，說道：“我知道你早已看出我並非只有金龍一條血脈，另一半血脈，你可能看出？”

曜夕收回手，搖了搖頭：“看不出。”

“那便是了，三頭魔蛟可是比金龍更早出現在混沌中的巨大生物，所以我的精神力才能強大到能辨別龍鱗所在。”

“你們九重天的上神，最厭惡的不就是三頭魔蛟嗎。”

曜夕看著她波光粼粼的眼睛，心中卻微微的塌下去一塊。

“那是他們，不是我。”

說著他將手掌翻了過來，那精致的指尖上，湧出一滴嫣紅的血液。他將手指按在身前的木椅上，不出片刻，那早已死去多年的枯木竟發出了新芽。他看著大睜著眼睛的姬夭，聲線溫和卻又嘲諷：“我的血液，可使萬物覆蘇，活人肉骨，所以我可以召出隱藏在世間各地的織河，因為對他們來講，這是最好的食物。”

姬夭就這樣感受著柔嫩的綠芽撫摸著手心，看著她往手臂上長去。曜夕似乎是不經意的掃了她一眼，低聲提醒道：“你的角出來了。”

如三月的春光裏，眉眼含笑的男子臉頰微微紅。在這半壕春水中，盡管長出了滿滿一池花，卻不知怎的，竟比不上面前女子窘迫的笑臉。

姬夭，你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子，為何這般讓我看不透。

姬夭將冒出來的小角按了下去，又愁眉苦臉道：“我的身份已經暴露了，怕是在這裏待不下去了。”

曜夕挑了挑眉，問道：“你是怕龍族之人還會再來嗎？”

聽到他此話，姬夭卻是不知該說些什麽。自她被剔出族譜後，便一直在人間游蕩。龍族之人也找過她多次，她都未曾怕過，被一支長劍射在無生之地裏，她更不曾怕過。生或死，對她而言，都如天氣一般尋常。可是如今，她怎麽會怕呢。

她搖了搖手上的鈴鐺，心中卻是五味雜陳，朝夙護了她。他的確護了她啊，但無論她怎麽安慰自己，朝夙都是因為與姬孌賭氣才護她的。想到此處，她稍微好一些的心情一重重的沈下去。

“不，我不怕，只要我不想回去，誰也不能捉住我。”她看著曜夕的眼睛，一字一句的說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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